20160512

玄學名士娶美人 荀粲好色卻真心

三國魏晉時代, 是一個紛亂的時代, 除了戰亂生死, 親朋流離外, 在文化上, 自戰國到漢朝以來一直推崇的儒家思想也大受打擊, 什麼君君臣臣, 父父子子, 在這個朝不保夕, 勝者為王的年代, 早已盪而無存, 為求生存, 為求勝利, 朋友可以出賣利用, 兄弟父子可以背叛互相攻伐, 甚至要做到「寧可我負天下人」的思想, 方能立足於天下。直到後來, 名士儒生對於這個不堪的年代, 興起了所為清談玄學, 他們不再崇尚治國的經世之術, 轉而崇尚玄學, 本來只是談老莊思想, 崇尚虛無、柔弱, 後來的人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拘泥於禮、法, 顯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的曠達和自然率真, 甚至過於輕浮, 當時有所謂「竹林七賢」, 例如有人曾一連醉六十天、有人十幾天不洗頭、不洗臉……。這些對當時禮法的輕視也都是為了逃避政局上的亂而來的。在這時代背景下, 名士儒生對於「娶妻求淑婦」的儒家思想, 孔夫子「好德如好色」的教導都拋諸腦後, 率性地為美而愛, 為色而癡, 但當中也做就了一段段愛情美事, 以下是三國時代好色才子的愛情故事。

許允(?-254年), 字士宗, 高陽(治今河北高陽)人。三國時期曹魏官員、名士, 與李豐、夏侯玄相親善。是世家大族出身, 少年時與同郡崔贊都在冀州成名, 後召入軍中。魏明帝時為尚書選曹郎。但他最為出名的, 不是他的才幹, 而是他的妻子阮氏。

《世說新語•賢媛》說許允的夫人是阮衛尉的女兒, 阮德如的妹妹, 非常醜陋。許允花燭之夜, 發現阮家女貌醜容陋, 匆忙跑出新房, 從此不肯再進。她的家人深深以此為憂。正逢許允有客來訪, 夫人命令婢女去探看, 婢女回來後回答說:是桓郎(來訪)。桓郎, 就是桓範。夫人說:不必憂慮, 桓郎必然勸他入房。桓郎果然對許允說:阮家既然把這樣醜陋的女人嫁給你, 應該別有深意, 你最好仔細觀察行事。許允聽了桓範的話, 果真跨進了新房。但他一見妻子的容貌拔腿又要往外溜, 夫人料想他這次出房再無重新進房的道理, 便捉住他衣服的前襟, 使他停步。許允就對她說:婦人有'四德'(古時禮教要求婦女具備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種德行), 你有其中幾種道德操守呢?夫人說:我缺乏的只有容貌, 而讀書人有'百行', 你又具備其中幾種呢?許允說:我百行俱備。夫人說:百行德為首, 你好色不好德(你看重容貌而不看重品德), 怎能說俱備呢?許允啞口無言。從此夫妻相敬相愛, 感情和諧。他們的愛情故事並未完結, 阮氏之醜, 被稱為古時四大醜​​女之一, 但她的才學見識, 都比許允更高。阮氏之後更數次為許允解難, 亦用其才智救了她和許允的兩個兒子。

卻說許允做吏部侍郎, 多用與他同鄉的人, 魏明帝遣虎賁衛士把他收入獄中。他的夫人追出門告誡他說:賢明之君可以據理相爭, 難以以情相求。到了大殿後, 魏明帝質問他, 許允對答說:【古人云:舉爾所知】臣同鄉的人, 是臣所了解的。陛下(可以)檢查(他們的工作), (檢查)他們是否稱職?如果他們不稱職, 臣甘願受罪責。檢查完後, 每個官職都有能夠勝任的人, (魏明帝)就釋放了許允。許允衣服破爛, (魏明帝)還下詔賜了他新衣服。當初許允被抓, 全家都大哭, 夫人阮氏安然自如, 說:不必憂慮, 最終(許允)會回來。”(她)熬了小米粥等待許允, 把粥倒出時, 許允已回到了家。

因鎮北將軍劉靜去世, 朝廷調許允為鎮北將軍, 持朝廷符節都督黃河以北的各項軍務。許允得知後高興地對妻子說:我可以高枕無憂了!妻子說:災禍就是從此開始的, 怎麼會是無憂呢?臨行前, 曹芳詔命宴會群臣, 特別招引許允坐在自己身邊。分別時, 許允失聲痛哭, 還未上路, 有司以允擅自發放官物的罪名, 將他抓起來交付廷尉論處, 最終判處減免死罪遷徙邊疆, 許允於當年秋天被流放樂浪郡, 妻子兒女不得同行, 在這年冬天死在半路上。

許允死後, 他的門生跑進來告訴阮氏。阮氏正在織機上織布, 聽到消息, 神色不變, 說:早就知道會這樣的呀!門生想把許允的兒子藏起來, 許允妻子說:不關孩子們的事。後來全家遷到許允的墓地裡住, 司馬師派鍾會去看他們, 並吩咐說, 如果兒子的才能流品比得上他父親, 就應該逮捕他們。許允的兒子知道這些情況, 去和母親商量, 母親說:你們雖然都不錯, 可是才能不大, 可以怎麼想就怎麼和他談, 這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也不必哀傷過度, 鐘會不哭了, 你們就不哭。又可以稍為問及朝廷的事。她兒子照母親的吩咐去做。鍾會回去後, 把情況回報司馬師, 許允的二子終於免禍。

許允由“貪美”, 到最後因一席話而接受四大醜女, 作為一個名族士人, 更要不嫌旁人目光, 其情愛層次之高時人並不懂(換作現世亦未必懂) , 但理應為後世敬重。

另一個故事也是來自《世說新語》, 卻可說是與許允娶妻完全相反。大家對曹操的謀士荀彧不會陌生, 但荀彧有個小兒子叫荀粲, 字奉倩, 大家可能不知。荀粲是那個時代有名的玄學家, 是社會名流, 他有才華, 有氣質, 也有個性。何劭的《荀粲傳》載, 荀粲與他的兄弟們愛在一起討論儒家思想, 但荀粲獨自對大道有特異的領悟。荀粲常常認為, 子貢稱述的聖人對人性和天道的論述是無法耳聞或言傳的, 因為大道乃聖人的一種心得, 一種境界。據此, 他指出, 雖然後人珍貴《詩》、《書》、《禮》、《易》等經典, 並不能識得聖人所得的大道理, 因為這些經典只是聖人為達到大道而丟棄下來的廢物, 並不是大道本身。有人反駁說, “《易傳》上亦說, 聖人設立卦象來窮盡易的深義;並用言辭來表達易的內容, 怎麼能說不可聞, 不可見呢?荀粲回答說:最精微的大道理, 是難以用外物或圖像來顯示的。現在, 你用圖像來表達易的深意, 是不能夠表達像外的含義的。你用言辭來表達易的內容, 也是不能傳遞出言辭之外的內容的。由此可見, 細微的理, 不僅是言外的東西, 而且是意外的東西。即使言能盡意, 能夠把意內的東西完全表達出來, 可是那些意外的東西, 言語還不能表達的。這就是說, 這些細微的道理, 不僅是不可言說, 而且還是不可思議的。

荀粲在婚戀方面的觀點就跟社會主流大不相同。他公開宣揚:娶老婆, 不要看她的才德與聰明, 所謂婦人德不足稱, 當以色為主。”, 只要長得漂亮, 是個美女就可以。這種婚戀上的「唯色論」在當時確實驚世駭俗。荀粲不願意屈從社會對於「士」的要求, 他擺明了就是「好色」, 要娶美女。這種婚戀態度當然不為時人接受, 境界不高, 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直率。他得知驃騎將軍曹洪的女兒是個美人, 史書的記載是「有色」。於是就派人上門求婚。荀家是曹操開國功臣, 重要謀士, 荀粲本人又是名士, 而看過《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 曹洪是曹操的弟弟, 當年在戰場上死命保曹大哥的, 算起來兩家門當戶對,於是成婚。把曹家女兒娶過來了, 果然是個大美人, 荀粲得償所願, 十分興奮, 將新房裝修得富麗堂皇, 以與妻子的美貌相匹配。兩口子也相當恩愛, 如膠似漆自不必說, 可能大家會問, 這種建立在情色美貌基礎上的婚姻長久嗎? 感情能專一嗎? 老來色衰時還不是一樣嗎?

命運總是妒忌諸如美色、才華等美好的東西, 荀粲娶回曹女, 沒過多久, 曹美人病了, 得的是熱病, 大冷天都怕熱。看著美人妻子熱得痛苦, 荀粲心疼, 一向很聰明的他, 做了件傻傻的事:冒著風雪, 衣著單薄地跑到戶外, 為愛而受冷風吹, 受雨雪淋, 用自己的身體吸收了大量的冷氣後, 又跑回來抱著妻子, 給她的身體降溫乃出中庭自取暖, 還以身熨之。這個傻傻的丈夫, 將這個傻傻的行為, 每天不停地重複, 目的就是讓美女妻子好受一點。那個冬天, 荀粲在風雪中跑回臥室, 抱著病重的妻子, 將帶著愛意的涼氣傳給她, 可能還傻傻地問:「夫人, 涼快些了嗎?」那位曹美人該是怎樣的一種感動呢? 忽然覺得再也無法從道德角度去譴責荀粲的「唯色論」了, 對妻子好到這個地步了, 似乎不能用好色來概括他的婚戀觀了。

曹美人帶著荀粲傳給她的清涼, 離開了人世。按照荀粲的「唯色論」, 既然娶妻以色為重, 一個美色個體消失了, 就應該趕快去尋覓另一個美色個體, 按照常理, 好色之徒逐獵的是色這個主體, 而不是情這個主體。然而, 事情出人意料。在妻子的追思會上, 荀粲雖然沒有哭, 卻黯然神傷, 不怕形傷, 就怕神傷, 外表上的哀傷還可勸解, 如果是心神深處的哀傷, 就是不可勸解的內傷了。荀粲的朋友傅嘏就開導荀粲說:「老弟, 你平常不是宣揚說娶老婆就看美色嗎, 美女又不是那麼難遇到, 再娶一個漂亮的就得了, 沒必要這麼要死要活的傷心吧。」傅嘏的話非但未能開解荀粲, 荀粲更是回了一句很絕望的話:「佳人再難得! 顧逝者不能有傾城之異, 然未可謂之易遇。」此言一出, 沒有朋友表示理解, 可能那個時代都無法理解。 「再難得」的不只是「佳人」, 更是以「佳人」為載體的那段感情再難得了, 豈止是再難得, 其實不想再得了。他的最後一句雖然妻子未算有傾國之色, 但也不是容易遇到, 其實多少是有一點諷刺自己「唯色論」的意味, 原來當遇上了真愛時, 不是換了另一個美人就可以的了, 清談玄學的荀粲總算是體驗了這個深奧的道理, 曹美人死後才一年多, 荀粲「痛悼不能已已」, 思念哀傷得無法控制, 也隨她走了, 走的時候, 還不到三十歲, 這就是成語荀令傷神的由來。

荀粲的死, 給當時的社會造成了極其「不良」的影響, 本來這麼一個有名氣有才華的人物, 而且所交的朋友都是當時的俊傑, 其追悼會應該有大把人參加的,結果因為他的「唯色論」和以身殉情的行為, 為社會上層所不齒, 參加追悼會的只有寥寥十來個人。這十來個朋友哭得很傷心, 傷心的不是他的死, 而是他的「可恥」言行, 朋友們都這麼議論:荀公子啊, 你是個能言善辯的人才, 你是個有境界的人物, 怎麼為了一介美色女流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可惜啊可惜, 這人不走正道。

荀粲的言行可能給當時的社會帶來了負面影響, 有個很有身份的人物, 名叫裴楷, 他是西晉的開國重臣, 官至尚書, 馬上維護正道說:荀粲先生所謂的「唯色論」和他為美色妻子殉情的行為只是一時衝動, 希望大家不要模仿, 希望後人不要被蠱惑——「非盛德言, 冀後人未昧此語。」荀粲是孤獨的, 與當時的社會主流是隔膜的, 不被整個時代所理解。因為他的言行不符合主流, 所以沒有人將他的愛情故事譜成詩詞, 寫成戲曲, 大家都去為梁山伯祝英台這樣虛擬的故事感動, 真正感人的荀粲卻一直埋沒在歷史的塵埃裡, 只有《世說新語》的一個角落裡給他留下寥寥幾十個字, 而且還帶了一個「惑溺」的帽子, 被當成是反面教材。 《警世通言莊子休鼓盆成大道》:殺妻吳起太無知, 荀令傷神亦可嗤。

三國時代這種戰亂的情況, 有多少人搶了別人的妻子, 有多少人為求勝利或為求保命, 妻子兒女都可以棄之不顧, 這種歪曲的觀念在這混亂的世局中膨脹, 成為一種生存之道, 也由於中國自古以來的重男輕女, 把女子當作貨物工具般看待的觀念, 如果說有人為女子而傷, 為情而死, 自然遭受當時人的不恥, 但也正正因此這種為愛犧牲的故事更顯得難能可貴。其實, 愛情本身並沒有客觀的標準, 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愛情價值觀, 每個人對愛情的感覺都不盡相同, 人與人之間的相知相遇, 本來就是一種緣份, 能夠相愛相處的, 當中包含了無數的學問和彼此的珍重, 能找到的已是莫大的幸福, 又怎去理會世俗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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