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4

猛張飛粗中有細 立馬銘真相疑偽

在《三國志》裡, 劉備「大耳垂肩, 雙手過膝」、關羽「美髯公」、「相貌堂堂」等都得到過比較詳細的描述, 獨獨對張飛的長相卻隻字未提,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正因為這樣, 也就使羅貫中有了更多的發揮空間。在《三國演義》裡, 他對張飛的形象不惜筆墨大肆誇張, 說張飛「身長八尺, 豹頭環眼, 燕頷虎鬚, 聲若巨雷, 勢如奔馬。」活脫脫就是另一個鍾魁。而在戲劇裡張飛不僅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鬚, 更給張飛增加了一張黑臉。因《三國演義》的描述, 那個急躁勇猛的張飛早已歷代相傳, 家喻戶曉。早在出場時怒鞭郵督;在徐州時與呂布的水火不容;曹操奪荊州時, 劉備敗於當陽, 張飛率騎拒戰, 曹軍不敢近;後又隨劉備攻取益州及漢中。時與後世尊為武聖的關羽同稱萬人敵。遍覽志史, 無不描述張飛是一位缺墨乏文大遜儒雅的猛將。然而, 由於兩件文物的出土, 使不少人對張飛有另一種看法。


其實在早期民間, 張飛的形象己不是純粹的「莽張飛」的形象, 即使在《三國演義》中, 也有張飛於長阪坡設疑兵, 義釋嚴顏, 智取瓦口隘的「心生一計」。在閬中漢桓侯祠(即張飛墓), 有一根「丈八蛇矛」和一面「戰鼓」, 相傳, 這是這裡的鎮祠之寶。在張飛廟裡, 張飛的形象卻令人驚奇:一尊高達4.5米的張飛文身帝王塑像, 張飛身穿黃袍、頭戴皇冠、正襟危坐、文質彬彬, 塑像前站著文臣馬齊、武將張苞, 更襯托出張飛的威嚴。在《三國志集解》等一些史料記載, 張飛還能寫詩, 會畫畫。而更讓人驚奇的是, 他還是一位不錯的書法家。《三國志》記載:當年張飛以少勝多, 把曹操名將張郃打得大敗。傳說, 張飛打敗曹操手下名將張郃之後, 洋洋自得, 用丈八長矛在八濛山石壁上鑿兩行隸書:「漢將軍飛, 率精卒萬人, 大破賊首張郃於八濛, 立馬勒銘。」以示記功勉士兼羞曹軍。即後世傳誦的「八濛摩崖」, 又叫「張飛立馬銘」。此方漢代摩崖石刻, 惜因年代久遠, 山石裂崩, 刻文損毀。清末, 四川灌縣望族胡升猷家中富藏, 精於鑒古。其依家藏原拓將立馬銘重新鑿刻于八濛石壁上。可惜如今八濛山連清代重刻的摩崖也不存在了。

《閬中地方誌》碑目中曾記載:閬中存有張桓侯書石碑, 可惜湮滅于歷史的塵埃, 今人無緣見到。張飛用矛所書立馬銘碑只聞其名, 不見其”, 可是, 1986, 閬中修建嘉陵江大橋, 修橋工人從滔滔江水中打撈出了這塊石碑, 經專家考證, 它就是《閬中地方誌》中記載的失傳的閬中張桓侯書石碑了。該立馬銘石碑存放在閬中市錦屏山碑林。在碑林中, 有一塊文為漢將軍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郃于八濛立馬勒銘的石碑, 22, 四行排列, 石碑被玻璃罩圍住。至於這塊立馬銘碑是否張飛親筆所書, 閬中市文管所所長鄭勇德說, 當年張飛在八濛立馬勒銘時, 將字鐫刻在石壁上, 隨後到閬中做官, “立馬銘碑極有可能是張飛將拓片帶到閬中後, 由當時的工匠所刻, 因年久失傳, 後在嘉陵江打撈出水, 重見人世;從發現的這塊碑石字跡可以看出, 字跡十分光滑, 與張飛使用丈八蛇矛所刻有一定差距。

除了閬中碑林外, 陝西岐山現存一通碑刻, 青石質, 167釐米, 38釐米, 正文隸書。其文曰:漢將軍飛, 率精卒萬人, 大破賊首張郃于八濛。立馬勒銘。隸文後附一小跋, 顏體, 胡升猷書寫, 曰:桓侯立馬勒銘。相傳以矛刺石, 作字在四川渠縣石壁。今壁裂字毀。光緒七年六月, 撿家藏拓本重鉤上石。侯之精靈如在目前, 非徒愛其書法之工也。清光緒七年(1881年)六月, 時任陜西岐山知縣的胡升猷, 又依拓本重新刻碑, 並在立馬銘後附刻一小跋, 表達了他對張飛的崇敬之情。細觀碑刻正文, 筆畫豐滿遒勁, 氣勢剛健凝重, 結體渾樸敦實。橫畫蠶頭暗藏, “燕尾明顯, 既具時代特徵, 又顯個人風格, 而且極具婉轉圓通的韻味。中鋒藏鋒如錐畫沙, 很是精妙。整體佈局不雜一絲浮躁之氣, 極為認真。又因其依舊拓而刻, 筆面頗多漫連, 故又不失古茂之風, 令人頗多玩味。銘末小跋, 乃胡升猷所擅之顏體書寫, 令人耳目一新。

所以, 越來越多人相信張飛喜好畫美人、寫草書, 多年前, 鄧拓在《由張飛的書畫談起》一文裡說:「我國書法家並不限於文人, 武將中也不少, 如岳飛、張飛等」, 有位讀者看了, 去信問說:「張飛是身長八尺, 豹頭環眼, 燕頷虎鬚, 聲若巨雷, 勢如奔馬, 長阪坡一聲吼, 喝斷了橋樑水倒流的人物, 怎麼也會是書法家呢?」對於這樣的疑問, 鄧拓引了幾本古書中關於張飛書法的記載來佐證。

有關張飛書法的記載, 最早見於南北朝時期梁人陶宏影的《刀劍錄》。他寫道:「張飛初拜新亭侯, 自命匠煉赤山鐵, 為一刀。銘曰:新亭侯, 蜀大將也。後被范疆殺之, 將此刀人於吳。」這個《新亭侯刀銘》便是張飛的書法作品。《蜀中名勝記》第二十八卷中記載順慶府渠縣八濛山的故事,《蜀中名勝記》的作者是明代文獻學家、曾任四川右參政的曹學, 此人當時既有文化地位, 又有政治地位, 他的記載應該是可信的。清代人趙一清所寫的《稿本三國志注補》中, 引自《方輿紀要》上的話也說:八濛山「山下有勒石云:漢將張飛率精卒萬人, 大破賊首張郃, 立馬勒石。蓋張飛所親書也」。明代的《丹鉛總錄》中, 也有一條關於張飛書法的記載:「涪陵有張飛刁斗銘。其文字甚工, 飛所書也。張士環詩云:天下英雄只豫州, 阿瞞不共戴天仇。山河割據三分國;宇宙威名丈八矛。江上祠常嚴劍珮;人間刁斗見銀鉤。空餘諸葛秦川表, 左袒何人復為劉」。「飛所書也」, 說明這個銘文是張飛所書。可惜刁斗銘今已毀, 也無拓本傳世, 故其貌難知。但據文字甚工一語來看, 刁斗銘的書藝也是相當高的。陸遊青年時代曾有「上馬擊狂胡, 下馬草軍書」的沖天之志, 沒想到早在三國時代就有張飛替他真正做到了。元吳鎮《張翼德祠》詩作云:「關侯諷左氏, 車騎更工書。文武趣雖別, 古人嘗有餘。橫矛思腕力, 繇像恐難如。」意思是張飛的書法很有造詣, 連三國著名的書法家——魏國的鍾繇、吳國的皇像都比不上他。在古代, 書畫往往不分家。張飛不僅書法作品甚佳, 而且還很愛畫畫, 尤其喜歡畫美人。據明代卓爾昌編的《畫髓元詮》載:「張飛……喜畫美人, 善草書。」可惜的是張飛畫的真跡卻至今尚未發現。

除了立馬銘”, 2004年文物部門在四川簡陽張飛營山上發現的一個石人頭像, 使一些專家學者對三國名將張飛的外貌, 產生了新的看法。要說張飛的長相, 影視劇中形象實在和美搭不上半毫。然而, 張飛營發拙出來的石像, 大約高四米、寬三米多。當地人傳說, 這是唐代工匠為紀念「五虎上將」張飛, 在當年張飛紮寨處專門雕塑的。該「張飛」慈眉善目, 耳長唇厚, 臉上竟沒有一根鬍鬚, 與《三國演義》和人們心目中的那個張飛形象大相逕庭。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專門為頭像做過測量和鑒定, 發現該石像的確建於唐代。對於它是否就是張飛, 雖然考古專家沒有給出答案, 但該石像的發現, 使人們對張飛的真實面容不得不重新加以考證。而且據記載, 張飛有兩個女兒, 先後都嫁給後主劉禪。能夠當上皇后, 在講究后妃美貌的古代, 她們的相貌至少應該算是不錯的。因此有的學者認為她們的父親、張飛本人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但由於缺少正史的記載, 無論是《三國演義》中的, 還是簡陽張飛營山張飛, 哪一個才是張飛真實的相貌?這是一個待解之謎。

然而, 「張飛立馬銘」在三國歷史和漢魏書法研究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但其真偽卻眾說紛紜。近年普遍學者更多從“立馬銘”的源流、內容及書法等方面加以考辨, 認定其為偽刻。

張飛字益德, 涿郡(河北省涿州市)人, 勇冠三軍, 魏程昱稱他為「萬人敵」。明代以來, 傳說張飛不只勇猛過人, 還寫得一手好字, 並有書法作品流傳, 其中以《張飛立馬銘》最為著名。相傳此銘文是建安二十年(215年)張飛大敗張郃後, 乘著酒興, 用長矛在宕渠八濛山崖壁上鑿成的。此銘文影響頗大, 為明清眾多書畫文獻和金石文編所著錄, 並先後被翻刻於陝西岐山縣、廣西桂林獨秀峰、重慶雲陽張飛廟、四川閬中玉臺山等處。關於《張飛立馬銘》的真偽, 有信其真者, 亦有疑其偽者, 然皆未深入辨析。本文擬從《張飛立馬銘》源流、內容及書法等方面就其真偽詳加考辨。

「張飛立馬銘」又稱「流江縣題名」、「流江縣記功碑」、「流江縣紀功題名」、「紀功題石」、「張飛破張郃銘」、「八濛摩崖」、「八濛山紀功銘」、「破張郃勒馬銘刻石」等。此銘無論是文獻記載還是題刻流傳皆源流不明。首先, 此銘文凸顯於明代。明中葉以後有關「張飛立馬銘」的著錄相繼出現,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楊慎「全蜀藝文志」、曹學佺「蜀中廣記」和陳繼儒「太平清話」。楊慎沒有道明其載所據。曹學佺指出了依據, 即「碑目」有「流江縣題名」。此謂「碑目」即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碑目」, 然筆者遍查「輿地紀勝碑目」傳世各版本卻無「張飛立馬銘」之載。曹氏所載應為誤載, 而後世學者受其影響, 皆稱「張飛立馬銘」見於「輿地紀勝」或「輿地紀勝碑目」。清人的書畫作品在著錄「張飛立馬銘」時則多承襲陳繼儒之說, 而陳氏著錄雖未指明出處, 但當出於楊慎的「全蜀藝文志」, 其「太平清話」載:「讀天下志, 「四川總志」為第一, 其金石鼎彝, 秦漢以下之文, 網羅幾盡, 而立例亦古。後序云藝文志, 悉仍升庵之舊故也。」這裏所說的「四川總志」之「藝文志」即後來單獨流傳的楊慎「全蜀藝文志」。總之, 明代著錄「張飛立馬銘」雖多, 但不僅無三國文獻依據, 而且所稱依據宋代著錄也無法置信。
  
其次, 「張飛立馬銘」題刻流傳情況, 說法不一, 流行的說法有二:一說「張飛立馬銘」已壁裂字毀。清人胡升猷曾依據其家藏「張飛立馬銘」拓本翻刻此銘文於陝西岐山縣, 其翻刻小跋稱:「桓侯立馬勒銘, 相傳以矛刺石作字, 在四川渠縣石壁, 今壁裂字毀。光緒七年六月, 檢家藏拓本, 重鈎上石。」胡升猷, 四川灌縣人, 「治岐十三年。以光緒壬辰三月卒於寶雞任, 春秋六十二歲。公生平無他嗜, 獨癖金石圖籍, 極意搜求, 揮重金不少」。因「張飛立馬銘」已壁裂字毀, 胡升猷記載八濛山有張飛銘文時, 也限以「相傳」二字。而今四川渠縣八濛山石壁上清代翻刻文字也不存在了。另一說「張飛立馬銘」被移置他處。據民國「渠縣志」, 八濛山「上有車騎將軍破張郃立馬勒銘。碑今移治城縣立高級小學」。此後文獻未有記載其碑刻存放地點, 以致下落不明。至1986, 相距百里之外的閬中市在整治嘉陵江堤岸時, 從江中撈起一通石碑, 上刻「張飛立馬銘」, 現存於閬中錦屏山碑林中。人們以為此碑是「張飛立馬銘」的真跡。「張飛立馬銘」本是摩崖石刻, 在此處成為了一塊碑, 縱觀漢以來的摩崖石刻, 都是就石崖之石勢石紋而刻, 其石表面高低不平, 頗為粗糙, 而此碑上下全無摩崖石刻的氣息。實際上, 清代就有人對「張飛立馬銘」未見古人記載, 而突現於明清感到疑惑, 「水經注」:「於諸水所經之處, 凡有古來遣跡碑碣, 每詳著之。「隸釋」嘗刺取為一卷, 得碑百餘種。此注既詳述桓侯敗郃事, 若侯果有紀功之銘, 不應乃不及之。宋以來諸金石家亦從未有見之者, 突出於近時, 不無可疑。」

「張飛立馬銘」雖僅有寥寥20字左右, 但諸種典籍著錄卻頗有出入。有13字者, 14字者, 17字者, 22字者, 23字者, 其中22字者又以著錄者的不同而有異。
13字者多出於清代文獻。王先謙「後漢書集解」卷二十三、謝鍾英「三國疆域志補注」卷十、趙一清「三國志注補」卷三十六、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六十八等皆為13, 即「漢將張飛大破賊首張郃於八濛」。
14字者僅見於趙一清「水經注釋」卷二十七, 其文為「漢將張飛大破賊首張郃於八濛山」。
17字者僅見於四川省閬中市城郊玉臺山山崖上, 其文為「漢將張飛大破賊將張郃于宕渠立馬勒石」。
22字者則廣泛被各種文獻資料引錄。此據「全蜀藝文志」卷六十四錄於後:「漢將張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濛立馬勒石。」
23字者以清人王培荀「聽雨樓隨筆」卷七為代表, 其文為「漢將軍張飛率精騎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濛勒馬立銘」。
據以上著錄, 13字者較14字者少一「山」字;13字者較17字者少「立馬勒石」四字;17字者較22字者少「率精卒萬人」五字;22字者較23字者少一「軍」字。若「張飛立馬銘」真有一個張飛題寫的原始題刻, 豈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再者, 同屬22字者亦有多字相異, 現將筆者搜集的歧異情況羅列於下:
「軍」字與「張」字之異:清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卷六十、清沈壽榕「玉笙樓詩錄」卷一、清萬經「分隸偶存」卷下、閬中碑林「張飛破張郃銘」、陝西岐山縣博物館藏碑、廣西桂林獨秀峰山麓碑、重慶雲陽張飛廟「八濛山紀功銘」作「漢將軍飛」;明楊慎「全蜀藝文志」卷六十四、明夏樹芳「詞林海錯」卷十四、清康發祥「三國志補義」卷二、清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三、清卞譽「式古堂書畫匯考」卷二、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二十八、明汪砢玉「珊瑚網」卷二十四下、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卷三十、「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二十二作「漢將張飛」。
「卒」、「兵」與「騎」字之異:明楊慎「全蜀藝文志」卷六十四、清萬經「分隸偶存」卷下、閬中碑林「張飛破張郃銘」、陝西岐山縣博物館藏碑、廣西桂林獨秀峰山麓碑、重慶雲陽張廟「八濛山紀功銘」、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二十八、明汪砢玉「珊瑚網」卷二十四下、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卷三十、明夏樹芳「詞林海錯」卷十四、清康發祥「三國志補義」卷二、清沈壽榕「玉笙樓詩錄」卷一、清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卷六十、「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二十二作「精卒」;清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三作「精兵」;清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卷二作「精騎」。
「濛」字與「蒙」字之異:楊慎「全蜀藝文志」卷六十四、閬中碑林「張飛破張郃銘」、陝西岐縣博物館藏碑、桂林獨秀峰山麓碑、重慶雲陽張飛廟「八濛山紀功銘」作「八濛」;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二十八、明汪砢玉「珊瑚網」卷二十四下、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卷三十、「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二十二、清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卷二、清萬經「分隸偶存」卷下作「八蒙」。
「石」字與「銘」字之異:明楊慎「全蜀藝文志」卷六十四、夏樹芳「詞林海錯」卷十四、清康發祥「三國志補義」卷二、清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三、清卞永譽「式古堂畫書匯考」卷二、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二十八、明汪砢玉「珊瑚網」卷二十四下、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卷三十作「勒石」;沈壽榕「玉笙樓詩錄」卷一、清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卷六十、「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二十二、清萬經「分隸偶存」卷下、閬中碑林「張飛破張郃銘」、陝西岐山縣博物館藏碑、廣西桂林獨秀峰山麓碑、重慶雲陽張飛廟「八濛山紀功銘」作「勒銘」。尤其令人疑惑的是清倪濤「六藝之一錄」, 其書卷三一載「張飛立馬銘」為「漢將張飛率精騎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蒙立馬勒石」, 而在卷三一六卻錄為「漢將軍飛率精兵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蒙立馬勒銘」。竟然同一書而不同卷數所載錄的「張飛立馬銘」都不相同。

銘文中提及的張飛大敗張郃之地「八濛」亦值得考究。「三國志‧先主傳」載:「曹公使夏侯淵、張郃屯漢中, 數數犯暴巴界。先主令張飛進兵宕渠, 與郃等戰於瓦口, 破郃等, 〔郃〕收兵還南鄭。」其中點明二張大戰於「瓦口」。「華陽國志」載:「郃數犯掠巴界, 先主率張飛等進軍宕渠之蒙頭拒郃, 相持五十餘日。飛從他道邀郃戰於陽石。遂大破郃軍。」其中明確二張戰於「陽石」, 遍查二書皆無「八濛」之名。那「八濛」究竟為何地呢?「蜀中廣記」云:「隋書‧地理志」通川宕渠, 其地皆接連漢中, 有八蒙山。」今本「隋書‧地理志」並無「八濛山」的記載。據現存歷史文獻, 「八濛山」一名最早見於北宋王存「元豐九域志」, 其在梓州路「古跡」條目下記載了四川流江縣(今四川渠縣)有「八濛山」, 但未提及是張飛戰敗張郃之地。最早將「八濛山」與張飛戰張郃聯繫起來的當是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 其書云:「八濛山, 在流江縣(今四川渠縣東北)東北七里, 起伏八處, 以水環之, 不匝者一里, 常有煙霧濛其上, 故曰八濛。「三國志」:張郃自漢川進軍宕渠蒙頭、蕩石, 與張飛相距五十餘日, 飛率精卒萬餘人, 從他道邀郃軍。交戰, 山道狹, 前後不得救, 飛遂破郃。巴土獲安。」王象之載錄八濛山時, 雖在其後引「三國志」張飛、張郃戰事, 但並沒有指明宋時的「八濛」與張飛破張郃有什麼具體的聯繫。清人潘眉認為:「『蒙』當為『濛』, 宕渠山東北有八濛山, 即古濛頭也。」此處潘氏僅憑一字音同, 即為斷語, 難以令人信從。漢時宕渠幾乎統轄整個渠江流域, 由於「瓦口」、「陽石」、「蒙頭」、「蕩石」幾處地理沿革不清, 現已難於確定其具體位置。細審史料, 「三國志」、「華陽國志」並載張郃犯「巴界」, 漢時「巴界」是指巴郡與漢中交界一帶, 而「八濛山」在今四川渠縣東北, 位於漢時宕渠之腹心。換句話講, 如果張郃與張飛對峙於「八濛山」, 張郃已深入宕渠腹心, 占有大半個巴郡了。如是「三國志」、「華陽國志」絕不會措詞為張郃犯「巴界」, 故張飛在戰勝張郃後真有題刻, 其文中亦不當出現「八濛」這一地名。「張飛立馬銘」僅短短20來字, 在文字載錄上卻出現如此大的差異, 且銘文中出現的戰地「八濛」與史料記載不符, 唯一可能便是此銘文根本不是張飛所刻立的, 各家著錄皆據傳聞, 以致具體內容歧異。

清代學者對「張飛立馬銘」頗為關注, 書法家高鳳翰稱見過17字者, 在其臨摹「張飛立馬銘」作品上題曰:「向見張桓侯所書宕渠碑。」王培荀稱張槎仙(沆)等見過23字者, 「凡二十三字, 張槎仙曾見拓本, 奇古蒼遒, 真法物也」。而鄭業教卻徑直稱「張飛立馬銘」「書體亦頗乖漢法」。方朔搜訪「張飛立馬銘」三十年, 終於中州張石渠太守處得見22字的拓本, 且作「宋拓偽作蜀漢張桓侯八濛紀功銘跋」, 從書法的角度確定其所見「張飛立馬銘」乃唐人偽造。茲錄於下:余細視之, 因考「蜀志」侯之本傳, 是時, 侯領郡太守, 破郃之事, 原不虛無, 獨其字體不似漢時規格。余童時即喜篆隸, 所有周秦漢魏碑版文字, 今有存本, 無不臨摹, 只此二十二字, 可疑正多。蓋漢隸無不藏鋒, 去篆最近, 與真獨遠。即侯同時蔡邕、堂溪典、魏之鍾繇、梁鵠, 吳之皇象, 現存諸碑, 均可概見。此銘似晉宋六朝以後能真書人所作, 觀其「將」字之右「月」字, 「軍」字左點, 「飛」字之右四點, 「萬」字下半截, 「人」字撇捺, 「馬」字四點及右首擫筆, 「濛」上從艸, 漢碑諸隸或艸或⼶或卄或䒑, 皆不失本意。唯此「濛」字之右上從丱字, 宀字左右, 豕字撇捺, 「銘」左金字起首, 無一不以真字八法行之, 玩其氣象, 嚼其意味, 宛然唐時元宗「紀泰山銘」、史惟則「大智禪師碑」、梁昇卿「御史臺精舍銘」, 體制波磔, 俱極相近, 當為唐人手筆無疑。

其實現存「張飛立馬銘」碑刻五通:陝西岐山博物館藏碑、廣西桂林獨秀峰山麓碑、四川閬中玉臺山「八濛摩崖」、四川閬中景屏山碑林「張飛破張郃銘」、重慶雲陽張飛廟「八濛山紀功銘」。五塊石刻皆為陰刻, 雖同屬隸書, 但為三種不同的風格, 且這三種風格與方朔所見拓本不同。陝西岐山博物館藏碑、廣西桂林獨秀峰山麓碑及重慶雲陽張飛廟「八濛山紀功銘」同屬一種字體風格。陝西岐山博物館藏碑, 是光緒七年(1881年), 時任岐山知縣的古升猷根據家藏原拓, 重刻於石壁的青石碑石。碑石寬167釐米, 38釐米。竪排11, 每列2, 22字。後兩通石刻文字排列方式與岐山博物館藏碑不同, 銘文竪排3, 2列各8, 最後16, 22字。文字大小一致, 筆畫豐滿遒勁, 氣勢剛健凝重, 結體渾樸敦實。第二種是四川閬中玉臺山石刻, 石刻高213釐米, 36釐米。竪排兩列, 110, 17, 17字。其碑文字大小、長短、輕重不一, 對比強烈, 率意灑脫。高鳳翰所臨「張飛宕渠碑」無論是銘文排列方式, 還是隸書風格都與此相似, 疑高鳳翰所臨即此碑。第三種是四川閬中景屏山碑林「張飛破張郃銘」, 碑高156釐米, 112釐米, 0.21。竪排4, 3列各6, 最後14, 22字。文字大小一致, 與陝岐山博物館藏相較, 其字更顯秀麗。可見, 同一內容的碑刻, 隨著出現地點的不同, 其銘文排列方式、隸書風格也不同, 且三種石刻文字皆有不屬漢碑諸隸者。例如:陝西岐山博物館藏碑、廣西桂林獨秀峰山麓碑、重慶雲陽張飛廟「八濛山紀功銘」, 「漢」字右上從廿, 漢碑諸隸作廿, 而二碑書為「艸」。「率」漢碑諸隸皆是每邊各有兩點, 而此三種石刻皆為每邊三點。「濛」字右上從⺿, 漢碑諸隸或作艸、或⼶、或卄、或䒑、此碑卻為业。「銘」字左之「銘」字左之「金」部的寫法也不見於漢碑諸隸。又例如四川閬中玉臺山石刻, 「漢」字右上與「勒」字左上皆從「廿」, 漢碑諸隸無見「共(去掉下面兩點)」的寫法。「渠」字之右上從「巨」, 漢碑諸隸無見「臣(去掉上方豎筆)」的寫法。「立」字也不類漢碑諸隸的寫法。

雖然斷為唐人手筆仍然偏早, 以上三碑刻的字體雖同屬隸書, 但似明清時期隸書風格。因有學者認為「張飛立馬銘」本無原石所據, 僅根據一些史料杜撰而刻成的。這樣也能解釋為何「張飛立馬銘」出現多種不同隸書風格。亦因此越來越多人認定為偽刻。

據文獻記載, 張飛的書法作品還不只此一種, 還有「新亭侯刀銘」、「真多山題名」、「刁斗銘」三種。據陶弘景「古今刀劍錄」載:「張飛初拜新亭侯, 自命匠煉赤朱山鐵, 為一刀。銘曰:新亭侯, 蜀大將也。」鄧拓「由張飛的書畫談起」一文提及有人認為「新亭侯刀銘」為張飛所書。實際上, 陶氏並沒明確說銘文係張飛所作。且在「新亭侯刀銘」文中有「蜀大將」之稱, 蜀漢集以續紹炎漢自許, 張飛親為銘文只會稱「漢大將」, 而絕不會稱「蜀大將」。此銘不會是張飛的書法作品。

楊慎「全蜀藝文志」稱新都縣「真多山題名」為張飛所題, 其文曰:「王方平採藥此山, 童子歌「玉爐三澗雪」, 停宿乃行。」「蜀中廣記」卷七十五亦載有此題名, 但未語及其為張飛所書。四庫館臣已肯定此為偽作,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在評述「文章辨體匯編」一書時就明確指出:「後人擬仿偽撰之作, 如張飛新都縣「真多山銘」之類, 乃概為收入, 未免失於別裁。」楊慎在「丹鉛總錄」還記載:「涪陵有張飛「刁斗銘」, 其文字甚工, 飛所書也。」即張飛另有書法作品為「刁斗銘」。後世學者皆認從其說, 張士環有詩云:「江上祠堂嚴創佩, 人間刁斗見銀鈎。」實際上, 張飛有作品「刁斗銘」僅見「丹鉛餘錄」, 並無其他文獻著錄, 且「刁斗銘」早已不存, 從而很難斷定其為張飛的作品。

以上「張飛立馬銘」、「真多山題名」、「刁斗銘」皆出自楊慎之說。「四庫全書簡明目錄」評價楊慎時稱:「明代諸儒, 惟慎為博洽, 故傲視一世, 謂莫能核其真偽, 遂往往贋托古書, 佐其辨論。」「又好偽撰古書, 以證成己說。」可以說, 所謂張飛的三種書法作品也是楊慎「好偽撰古書」的具體表現。「新亭侯刀銘」陶氏並未載為張飛所書, 由於明清有所謂張飛書法作品流傳, 後人將其誤解為張飛所書。

但是不管「張飛立馬銘」或其他「銘題」是否偽撰, 始終亦缺乏實證, 當中會否有張飛的真跡實在是說不定, 退一百步說, 即使完全是假偽, 就可以代表說張飛只是個莽人, 是一個沒有半點墨水, 滿面鬍鬚的老粗嗎?至少, 在《三國演義》中, 他也有「心生一計」的表現。假如真的只是有勇無謀之人, 總不可能橫行天下, 打遍大半個中原吧。張飛的武勇, 本已經讓他名措史冊, 至於是否能文能畫, 是否眉清目秀, 都不會動搖民間對他的崇拜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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