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07

卑彌呼陳壽記載 邪馬台日本由來

我們知道, 日本歷史上最古老的歷史書有兩本:《古事記》和《日本書紀》。日本史學界將這兩本書合稱為《記紀》。《古事記》成書於公元712, 《日本書紀》成書於公元721年。古代日本沒有文字, 所以很難把古遠的東西流傳下來, 到最後也就只剩下了神話。《記紀》的故事, 雖然從混沌初開就開始寫起, 但直到第15代天皇應神天皇之前, 都被認為是虛構的或者是含有神話成分的。換句話說, 《記紀》的史實性得到認可的, 是從第15代天皇應神天皇開始的, 史學界一般認為這個應神天皇的年代是在4世紀後半期。但原來要認識日本天皇開國前的年代, 我們卻可以參考《三國志魏書三十倭人傳》(《倭人傳》), 《三國志》比《記紀》成書早約500, 也比應神天皇的年代早了約1世紀, 應該是很好很珍貴的史料, 但當中所記至今仍然爭議不斷, 我們在此探討一下。

早在西漢的武帝時代, 中國的勢力範圍就已經延伸到了朝鮮半島的北部。漢武帝佔領了整個朝鮮半島, 設置了樂浪、玄菟、臨屯、真番四郡, 史稱漢四郡。其中樂浪郡在朝鮮半島北部(現在的平壤周圍), 臨屯郡和真番郡在朝鮮半島南部, 玄菟郡則在遼東地區。事實上, 由於朝鮮半島土著居民的抵抗, 西漢王朝真正能實際控制的只有一個樂浪郡。當時的日本既然和朝鮮半島有了交流, 自然也會順勢來到半島北部, 和漢王朝的樂浪郡取得交流。《漢書·地理志》載:“樂浪海中有倭人, 分為百余國,  以歲時來獻見雲。”後來西漢變成東漢, 但這個樂浪郡依然掌握在漢王朝的手中。倭人也依然通過樂浪郡和漢王朝取得聯繫, 並且這一聯繫漸漸升級, 《後漢書》中有“建武中元二年, 倭奴國奉使朝賀, 使人自稱大夫, 倭國之極南界也。光武賜以印綬。”後來還有“安帝永初元年, 倭國王帥升等獻生口百六十人願請見。”可見後漢時倭人已經超越樂浪郡的界限, 直接到漢的首都求見了。

直到三國時代, 日本和朝鮮半島已經有了相當頻繁的交流。根據現代考古學的結果, 三世紀時候, 日本存在兩大文化圈。一個是在現在的近畿附近, 即日本列島的中部, 而另一個則是在現在的北九洲地區。這個北九洲地區和朝鮮半島就只隔開一個朝鮮海峽, 距離相當接近, 而根據《倭人傳》來看, 位於朝鮮海峽中的兩個小島對馬和一支(即現在的壹岐)上也有人居住, 所以倭人繼續渡海來到朝鮮半島和當地的三韓人發生交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倭人傳》作者陳壽素以治學嚴謹知名, 其收錄的內容當然有相當的可信度了。(《倭人傳》全文請參閱《三國志》)

東漢末年群雄割據, 樂浪郡被掌握在遼東公孫氏的手中。公孫氏把樂浪郡一分為二, 南半部改為為帶方郡。這也就是《倭人傳》所記“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之中”中的帶方的來歷了。公孫氏新設帶方郡的目的就是專管朝鮮半島南方的韓族人的。當時韓族人的部落們基本統合成了三個大群體, 那就是馬韓、辰韓、弁韓這三韓。當然, 倭人也全歸帶方管, 以後倭人打交道的對象就成了帶方郡。公元220, 曹丕稱帝建立魏。三國時代開始了。238, 魏消滅公孫氏並完全控制了樂浪和帶方兩郡。然後在239, 邪馬台國馬上就派出了大夫難升米來到帶方郡求見新的統治者(《倭人傳》第6段)。《倭人傳》記載為景初二年六月, 那應該是公元238年。但根據現在歷史學家的研究, 這裏應該是景初三年之誤。不管怎樣, 這無傷大雅。帶方郡太守把難升米送到了魏的都城, 然後是進貢、賞賜、封號等等, 這裏不加贅述。這裏的重點是, 魏王朝做了一件漢王朝沒有做過的事情, 那就是派出了使者對倭國進行了實地考察。現在看到的《倭人傳》的主要內容, 應該就是根據這個使者的實地見聞寫下來的。陳壽寫《三國志》時, 很大程度上參考了魚豢所寫的《魏略》, 而這些實地見聞, 應該也是來自《魏略》。簡單的結論是, 陳壽生活的晉朝距離三國時代, 尤其是距離魏朝派出使者實地考察倭國的年代不算太遠, 而他所依據的《魏略》則本身就成文於三國時代, 距離實地考察的時代更近。所以, 可以認為《倭人傳》裏忠實再現了實地考察的使者的見聞。由此, 《倭人傳》的記載, 並非道聼塗説的以訛傳訛, 而是相當具有可信性的第一級史料。

既然《倭人傳》可信性高, 那麼大家對它進行解讀就可以了, 為什麼會出現爭論呢?其實在《記紀》成立的時候, 日本已經是一個統一的國家, 也就是所謂的大和朝廷。而《倭人傳》中記載到, 3世記初的日本處於分裂狀態, 大大小小的國家至少有幾十個, 其中由倭女王統治的邪馬台國處於領導地位。理所當然, 這些國家到最後都被大和朝廷統一了。但是《記紀》中並沒有邪馬台國的記載, 現在有學說稱邪馬台國就是日後的大和朝廷, 也有人認為可能這個邪馬台國也一樣被大和消滅, 不論如何, 最終結果是記載了邪馬台國的史書只有一本《倭人傳》, 而且也只有區區兩千餘字。這造成的一個意外結果是大大降低了對邪馬台國進行研究的入門門檻。任何人只要熟讀了這兩千多字, 就能獲得和歷史專家幾乎相同的資訊, 於是也就能大大方方地提出自己的假說。

而且如果完全按照《倭人傳》的記載來解讀, 會推導出一個無法成立的結論。令到邪馬台國的位置更添撲朔迷離, 現在最主流的有九州說和大和說。根據《倭人傳》的第1和第2段記述了使者到邪馬台國的路程, 簡單復述如下:從帶方郡到朝鮮半島最南端, 也就是倭國北岸的狗邪韓國為七千餘里(魏國時代的1里約相當於現代的80公尺, 7000里大約是現代的560公里, 以當時的中國航行技術來說, 1日約可行300, 即約24公里。以這個速度為基準, 沿著海岸乘船航行24, 就能到達為韓國最靠近日本方面的地方。), 然後渡海千餘里到對馬國, 再向南渡一海千餘里到一支國, 再渡一海千餘里到末盧國。從末盧國東南陸行五百里, 到伊都國, 東南到奴國百里, 東行到不彌國百里, 南至投馬國, 水行需二十日, 最後是南至邪馬台國, 路程為水行十日, 陸行一月。這裏面, 狗邪韓國位於朝鮮半島最南邊, 現在靠近釜山的地方, 是前面說過的三韓中弁韓的一個國家, 另外有異稱拘邪韓國或枸邪韓國。離開狗邪韓國後, 明顯可以看到接連的兩個都是小島國:對馬和一支。這兩個國家就是現在朝鮮海峽中的對馬島和壹岐島, 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爭議的。從壹岐島渡海到達末盧國,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 首先這個末盧國肯定是在北九洲, 並且是靠近朝鮮海峽的地方。現在根據考古學和語言學的推論, 基本肯定末盧國是在現在日本佐賀縣的松浦半島的南端。末盧的日語發音為matsuro, 而松浦的發音為matsura, 雙方極為接近, 而在松浦半島南端也的確有古國遺跡出土。從末盧國往東南陸行五百里, 到達伊都國。這個學術界也基本有了定論, 位置應該在佐賀縣北邊的福岡縣的系島半島, 因為系和伊都的日文發音都是ito, 同時這裏也有遺跡出土。再接下來東南至奴國百里, 這個奴國位置雖然有些爭議, 但彼此差別都不大, 都在福岡縣內, 畢竟伊都國位置已有定論, 這奴國離開伊都國只有百里, 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順帶一提, 《倭人傳》裏對每個國家都記載了人口數量, 即所謂的戶數。對馬國有千餘戶, 一支國有三千許家, 末盧國有四千余戶, 伊都國則也是千餘戶。然後奴國居然有兩萬餘戶, 以後的不彌國也是千餘戶, 只有從路程來看距離頗遠的投馬國和當時日本的政治中心邪馬台國才超過了奴國的人口, 分別為五萬餘戶和七萬餘戶。由此可見, 奴國應該是北九洲一帶最大的國家。當然, 這裏的戶數記錄不可盡信。我們不知道一戶是多少人。如果一戶有十人, 那麼邪馬台國就有70萬人以上, 即使是現在也是一個中等城市了。而即使往少裏算, 一戶也至少該有四、五人, 那麼人口也已經達到30萬。不管怎麼樣, 即使《倭人傳》中關於人口的絕對數字不可盡信, 但作為相對比較的依據還是可以接受的。從這個意義上講, 我們依然可以認為奴國是北九洲一帶最大的國家。同時, 奴國也是距離朝鮮海峽相當近的一個大國。我們可以回憶起前面提到過的, 《後漢書》中有“建武中元二年, 倭奴國奉使朝賀, 使人自稱大夫, 倭國之極南界也。光武賜以印綬。”的記載, 這裏的倭奴國如果作倭之奴國解釋的話, 那麼當時向光武帝進貢的倭奴國, 很有可能就是《倭人傳》裏這個兩萬餘戶的奴國了(但《後漢書》作者范曄誤解為南邊的另一個奴國)。最重要的根據是, 當時光武帝授予倭奴國的金印, 在博多灣入口附近的志賀島出土了。所以, 奴國的位置也大致確認。這以後是“東行至不彌國百里”, 這個不彌國稍有些麻煩, 但畢竟也只距離百里, 所以學術界基本也沒有太大的爭論, 可以認為也在福岡縣內。然後就麻煩了。接下來的投馬國和邪馬台國都是往南走。到投馬國是水行二十日, 到邪馬台國更是要水行十日, 陸行一月。這裏我們不清楚是水行十日之後再陸行一月, 還是水行需要十日, 如果陸行則需要一月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 從不彌國到邪馬台國至少需要往南方水行三十日是不會錯的了, 而這麼一來, 這個邪馬台國就超出了日本列島的範圍, 位於在茫茫太平洋之中了。《倭人傳》內也提到:“計其道里, 當在會稽、東治之東。(第3段第3行)”可能陳壽根據往南走的距離, 推算出邪馬台國的緯度應該在中國的會稽或者東治的東邊海中。當時會稽在現在的浙江紹興附近, 而東治被認為是東冶之誤, 位於現在的福建省。即日本列島的位置應該就在臺灣島的正上方, 但我們現在當然知道, 這個位置只有大海和琉球。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所以出現了邪馬台國沉沒說, 邪馬台國在硫球, 甚至邪馬台國在菲律賓的說法, 當然這些說法都得不到正統學者的承認。《倭人傳》的篇章比較簡單, 換來了多年來的爭論, 目前還是離不開大和說(或稱畿內說)和九州說兩種學派。這就是所謂的邪馬台國之謎。

大和說認為邪馬台國在奈良的大和地區, 而九州說認為邪馬台國在九州的築紫地區。不論是大和還是築紫, 都已經限定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了。而作為解讀邪馬台國謎團的唯一依據《倭人傳》裏, 只寫了往某個方向多少里, 或者走多少天。歷史學家們只依靠如此模糊的記敍, 卻居然可以作出如此精確的定位, 這是為什麼呢?這裏就和邪馬台國的讀音有關。我們知道, 三世紀的日文沒有文字, 所以這個邪馬台國的名字應該是根據日語的發音用漢字湊出來的。這種用一個漢字代表一個日語音節的注音方式是日語文字的起源, 後來到了奈良時期終於完全系統化, 被稱為萬葉假名。這些用來注音的漢字後來慢慢簡化, 最後成為了現代的平假名和片假名。早期的時候, 在為人名和地名注音時, 可以說百花齊放, 想到什麼字就用什麼字, 所以同一個地方或者同一個人可能有很多種漢字表現形式, 但是這些形式的發音卻是完全一樣的。換句話說, 這邪馬台就是某個地方名字的早期的一種注音。到了後來, 注音方式慢慢被統一, 邪馬台這個名詞也被捨棄, 但是, 這個地名的發音應該依然和邪馬台的發音是一樣的。現代日本語裏, 邪馬台的發音為yamatai, 但是古日語裏面卻未必是如此。現在學術界一致認為, 當時的邪馬台發音應該為yamato, 也就是說, 不論邪馬台國是在什麼地方, 這個地方的發音也應該是yamato。在日語裏面, 大和的發音正是yamato, 而九州說中認為邪馬台國應該在九州的山門地區, 這個山門的發音也是yamato, 這正是目前有關邪馬台國的所有學說中, 大和說和九州說成為主流的最重要原因。近來有不少新說指出把發音問題作為判斷邪馬台國位置的最主要依據太過武斷, 不過現代歷史學家們對於《倭人傳》裏幾乎所有的古國實際上都主要使用發音作為依據來考察其位置, 不論是末盧國還是伊都國, 抑或是邪馬台國的對頭狗奴國, 都是主要依據讀音得出結論的。同時, 《倭人傳》本身缺乏精確的方位描述, 如果不考慮讀音, 那麼這個問題就基本沒什麼討論價值了, 因為可以成為候選地的地方太多了。所以, 我們依然以讀音為最重要的線索, 主要介紹那些符合讀音規律的學說。

邪馬台國大和說
大和位於現在日本的奈良縣。日本列島主要是近似東西方走向, 最西方靠近朝鮮半島的是九州, 最東方則是北海道。奈良縣所在的近畿地方, 位於日本列島的中央稍微靠西的位置。大和說最主要的一點依據, 就是距離。前面已經說過, 如果按照《倭人傳》的記載, 從不彌國到邪馬台國需要先水行二十日到投馬國, 然後再水行十日, 路行一月才能到達邪馬台國。到底是水行十日加路行一月, 還是水行十日或陸行一月我們不清楚, 不管怎麼樣, 路程加起來至少是要水行三十日, 有可能還需要繼續陸行一月。《倭人傳》的說法是要向南走那麼長距離, 但我們已經知道這不可能。所以大和說的學者們就做出了一個非常樸素的判斷:一般人計算距離時, 日數不太可能搞錯。如果坐船只用三天, 那麼他應該不可能留下記錄稱需要二十日。所以, 唯一有可能出錯的是方向。如果說當時記錄下去邪馬台國路程的那個使者搞錯了方向, 把朝東當成了朝南, 那麼這種解釋應該是可以被我們的常識所接受的。而如果方向是朝東, 那麼水行三十日就完全可能。

另一方面, 一般人作記錄時, 理所當然是把自己所經過的路程寫下來。如果走的是水路, 那麼就寫水行多少多少日, 如果走的是陸路, 那麼就寫陸行多少多少日。所以記錄在《魏志倭人傳》上的水行十日陸行一月, 應該理解成水行十日加上陸行一月比較合理, 如果是兩者間是或的關係, 那麼就是這個使者實際上是水行十日到達了邪馬台國, 然後他根據實際的距離, 再推算出陸行需要一月, 而實際上他完全沒有必要做這件事情。到達投馬國所需要的水行二十日的路程, 他也沒有換算出陸行時間, 更進一步說明陸行一月不是換算的結果, 而是該使者實際的經歷。從九州到大和, 水行三十日以後再陸行一月, 這個時間也嫌太長, 不過考慮到途中去投馬國繞了一下, 所以也依然算合理。而如果認為邪馬台國在九州, 那麼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解釋這個距離問題, 這一點是大和說的核心。

再回過頭來看看《倭人傳》之前的記述, 我們可以發現, 從一開始這裏面的方向記錄就有很大問題。《倭人傳》說從對馬國南渡一海到達一支國, 但是壹岐島確切地說, 其實應該在對馬島的東南方。另外從末盧國東南陸行到達伊都國, 可是伊都國其實位於末盧國的東北。同樣奴國也在伊都國的東偏北的位置, 而《倭人傳》記錄為東南方。所以, 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那就是《魏志倭人傳》中所記錄的方向, 可能全體都順時針偏差了45度到90度左右。既然如此, 我們要得出正確的結論, 就需要把《倭人傳》中的方嚮往逆時針倒撥45度到90度來思考。所以離開不彌國後的方向書裏說的是南方, 其實很有可能是東方。事實上, 中國古代繪製的日本地圖上, 日本列島的走向經常變成南北向的。這說明中國古代知識界的概念中, 其實真的是把日本列島順時針轉了90度。《三國志》的作者陳壽也同樣存有這樣的誤解, 這從他認為日本的緯度位置大約相當於中國的會稽和東冶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來。如果真是如此, 那麼邪馬台國位於大和可以說是最合理的解釋。

此外, 古代日本政權被稱為大和朝廷。之前已經說過, 根據《記紀》的記載, 現在被歷史學家所承認大和朝廷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四世紀後半期的應神天皇時代。而應神天皇之前的大和朝廷是什麼樣子呢?這是一個謎。邪馬台國大和說的論者基本認為三世紀中葉的邪馬台國就是日後的大和朝廷, 原因除了邪馬台國和大和朝廷名字的發音一樣, 同時也都是日本最強國以外,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卑彌呼之墓。在闡述這個問題之前, 我們需要稍微講解一下日本的古代史。日本歷史上分幾個時代。最早是舊石器時代, 然後是繩文時代, 這個繩文時代就相當於新石器時代。繩文時代之後是彌生時代, 這個名稱來源於在彌生這個地方發現的一個遺跡。彌生時代大約是從公元前3世紀到公元後3世紀。《倭人傳》所記載的公元239年前後的邪馬台國, 正是處於彌生時代的後期。這以後, 在三世紀末期開始, 日本漸漸地進入了下一個時代——古墳時代。所謂古墳時代, 是指這個時代開始出現了許多非常典型的高塚古墳。這裏所謂的高塚古墳, 是指在地上堆土建造的墳墓。這種類型的墳墓和前一個時代的彌生時代的簡單的墳墓有著本質的不同, 所以被歷史學家們作為時代劃分的標記。根據考古學挖掘研究的結果, 彌生時代的墳墓多分佈在九州, 而古墳時代的墳墓則多分布在近畿, 這近畿就是以奈良的大和為中心的一個區域。特別是古墳時代早期(也就是三世紀末四世紀初)的古墳, 基本都在近畿, 九州發現的古墳, 多數是中後期的。由此, 我們可以得出結論, 古墳是在三世紀末出現在近畿, 然後擴散到全國的。更進一步分析, 出現在近畿的早期古墳, 都是在大和地區周圍, 也就是奈良盆地附近。大和政權早期的幾位天皇都是葬在非常豪華的古墳中, 看上去古墳似乎還成為了一種身份的象徵。因此, 一個主流觀點認為古墳是從大和朝廷的政權這裏起源的。站在這樣的知識的前提下, 我們再來看看《魏志倭人傳》中關於邪馬台國的墳墓的記載:“其死, 有棺無槨, 封土作塚。(第3段最後一句)”這裏“有棺無槨”這一點, 還保留有彌生式墳墓的特點, 而“封土作塚”則就是古墳時代的高塚的特徵了, 和學術界常識中的彌生式墳墓完全不同。再看看卑彌呼的墳墓, 卑彌呼以死, 大作塚, 徑百余步, 徇葬者奴婢百余人。(最後一段第6行)”根據這個描寫, 我們可以認為這完全就是一個豪華的高塚。卑彌呼的時代在三世紀前半, 如果說這個墳墓是在九州, 那麼就完全顛覆了學術界關於古墳的常識。從這個意義上講, 邪馬台國大和說就非常合理。因為我們已經說過, 根據《倭人傳》的記載, 當時的邪馬台國的墳墓綜合了彌生時代和古墳時代的特點, 可以認為處於一個過渡期, 從年代上來講正好符合學術界的觀點。所以進一步可以推導出, 邪馬台國就是大和朝廷的前身。

關於這一點,九州說的學者們有不同的觀點。第一, 是卑彌呼的墓未必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古墳, 有可能只是《倭人傳》作者的誇張。而且, 目前的考古學結果也顯示, 沒有發現過三世紀末期以前有符合古墳特徵的墳墓。所以卑彌呼的墓是古墳這一點缺乏實際論據支持。第二, 古墳出現於近畿然後傳播到全國的論點也未必正確。目前發掘出來的大和地區的早期古墳已經非常完善, 很難想像從彌生式墳墓可以突如其來地一下子進化成那麼高級的古墳, 這當中必然存在一個過渡時期。遺憾的是, 目前的考古結果沒有發現過任何屬於過渡期的墳墓, 但這不等於沒有。卑彌呼的墳墓顯然應該屬於過渡期。卑彌呼的前一個時期的墳墓, 也就是彌生式墳墓主要在九州, 而後一個時期的墳墓, 也就是古墳則主要在大和。那麼處於過渡期的卑彌呼當然既可能在大和, 也可能在九州。既然還沒有被挖掘出來, 那麼就什麼可能性都存在, 不能憑空臆斷。這些反對論固然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不管怎麼說, 墳墓這一點上, 是有利於大和說的。

除了距離和古墳問題, 大和說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依據, 那就是銅鏡。《倭人傳》中關於景初三年難升米到魏的都城謁見的記述裏, 提到魏皇有賞賜銅鏡百枚(第6段倒數第2行)。這批銅鏡在近代的考古挖掘中其實已經有很多出土了。前面說過, 三世紀的日本屬於彌生時代後期, 三世紀末開始進入古墳時代。在彌生時代和古墳時代的墳墓裏都有出土銅鏡。但是, 這兩個時代出土的銅鏡之間有一個巨大的差別, 那就是銅鏡的品種。日本古代的銅鏡製作技術不佳, 因此出土的銅鏡大多被認為從中國和朝鮮流傳過來。彌生時代出土的銅鏡比較粗糙, 被認為全部是中國西漢和東漢製作, 從民間流入日本的。而到了古墳時代, 出現了兩種在彌生時代從來沒有見過的銅鏡, 這兩種銅鏡被命名為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鑒於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從沒有在彌生時代的古墳中被發現過, 所以一般認為這兩種不是漢鏡, 而是三國鏡或者晉鏡。一個更重要的發現是, 有一部分銅鏡上還刻有銘文, 其中有不少寫上了該鏡的製作年代。不論是三角緣神獸鏡還是畫文帶神獸鏡, 都發現有一些刻著的製作年代為“景初三年”。這正好是魏明帝賞賜了銅鏡百枚給邪馬台國是這難升米的這一年。所以, 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就是邪馬台國時代的銅鏡的可能性非常高。而我們已經說過, 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都是在古墳時代的墳墓中出土的。之前我們還說過, 彌生時代的墳墓多分佈在九州, 而古墳時代的墳墓則多分佈在近畿。所以, 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其實幾乎全部在近畿地區的古墳中出土, 在九州古墳中發現的少之又少。這個事實成為支持邪馬台國大和說的一個強有力證據。

當然, 九州說的支持者並不承認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就是魏明帝賞賜給邪馬台國的銅鏡。首先是三角緣神獸鏡, 這是在日本的古墳裏發現數量最多的一種銅鏡, 目前出土數已經超過五百。但是, 奇怪的是, 這三角緣神獸鏡只有在日本出土, 在中國或者朝鮮從沒有被發現過哪怕一枚。基於這個原因, 很多人指出這三角緣神獸鏡並不是中國製作, 而是在日本本土製作的。然後再來看畫文帶神獸鏡。這種銅鏡是中國製造毫無疑問, 但是中國從東漢時期就已經有這類銅鏡了。另一方面, 畫文帶神獸鏡和三角緣神獸鏡不同, 它的出土數量非常少。所以畫文帶神獸鏡完全有可能並非來自魏帝的直接賞賜, 而是從其他管道流入日本, 於是無法證明這銅鏡和邪馬台國有直接的聯繫。和以上兩點見解相關的, 還有一個重要因素, 是對銅鏡銘文的分析。銅鏡銘文錯誤很多, 除了時常看見錯別字以外, 一個致命的錯誤是年號也有出錯。前面已經說過, 現存有發現景初三年的銅鏡, 其實景初四年的銅鏡也有存在。可是, 景初這個年號只用了三年, 公元239年是景初三年, 公元240年就變成正始元年了, 從不存在景初四年。這些說明銅鏡的製作者中文不佳, 並且對中國近況掌握不夠, 所以銅鏡在日本本土制作的可能性很高。另一方面, 還有兩枚銅鏡的製作年代分別為赤鳥元年和赤鳥七年。赤鳥是吳國的年號。魏明帝絕無可能把刻有吳國年號的銅鏡賞給邪馬台國, 所以至少可以說明日本獲得中國的銅鏡還有其他的管道。

無論銅鏡是中國製造還是日本製造, 也無論是通過什麼途徑進入日本, 銅鏡上所刻的年代應該是真實的。也就是說, 這些銅鏡的製作年代正好是邪馬台國所處的年代這一點應該毫無疑問。另一方面, 《倭人傳》記載魏國賞給邪馬台國銅鏡百枚, 而現在出土超過五百枚, 所以有日本仿製的銅鏡存在這一點也是毫無疑問的, 目前發現的擁有錯誤銘文的銅鏡屬於仿製品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是, 全國出現了那麼多相同類型的仿製品, 也可以證明必然有一個流傳很廣的原型。否則的話, 大家各自選用不同的原型, 出來的結果也必然各自相異。於是, 邪馬台國的百枚銅鏡就是仿製的原型的可能就非常高。邪馬台國銅鏡仿製品集中在近畿地區, 其實和原型集中在近畿地區的結果沒有多少不同, 同樣能成為邪馬台國大和說的有力證據。以上對於銅鏡的爭論來看, 還是邪馬台國大和說占了上風。但是九州說支持者還有一個重要的論點, 那就是古墳的年代。《倭人傳》記載的邪馬台國所處的年代是彌生時代, 而銅鏡所出土的古墳則全部屬於古墳時代。也就是說, 雖然銅鏡的確是在邪馬台國的時代製造的, 但它們進入古墳卻要在大約一個世紀後了。這當中的一個世紀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不能排除銅鏡在這一個世紀中從九州輾轉流入大和的可能性。也就是說, 即使銅鏡的確是屬於邪馬台國的, 也不能因為出土地在大和就認定邪馬台國是在大和, 因為墳墓的年代比起邪馬台國的年代更晚了許多年。然而, 1997, 在大和地區新發現的黑塚古墳給了大和論者們新的證據。黑塚古墳被認為是相當早期的一個古墳, 有可能是3世紀末期或者4世紀初, 在墳墓內發現了22枚三角緣神獸鏡和1枚畫文帶神獸鏡。在這之前, 有三角緣神獸鏡和畫文帶神獸鏡出土的古墳都是4世紀後期甚至5世紀的, 雖然依然是古墳時代的早期階段, 但距離邪馬台國的年代還是差了很多。而黑塚古墳的發現則大大縮短了這一個差距。《倭人傳》中記錄的卑彌呼死亡後下一任女王壹與(注:有學者認為應該是台與)繼位的年代應該是公元248年左右, 這以後過了十多年, 公元265年晉朝成立, 在《晉起居注》中有曰“武帝泰初(始)二年十月, 倭女王重譯貢獻”一文, 也就是說在公元266年倭國的女王又遣使來恭賀晉朝成立。在中國晉朝的其他史書中也有此事的記載, 只不過在年份上有些出入, 有些史書認為是265年。這裏的倭女王應該就是十多年前繼位的壹與, 這也是和邪馬台國時代的日本有關的記述最後一次出現在中國的史書上, 下一次有關日本的記述一下子跳到了公元413年了。這裏的重點是, 直到公元266, 邪馬台國還是存在的。這樣的話, 黑塚古墳和邪馬台國的年代就非常接近, 黑塚古墳屬於邪馬台國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如果認為銅鏡從九州流入大和, 那麼在這段幾十年的時間裏完成這種流動雖然不是不可能的, 但至少可能性也大大降低了。很長的時間內, 邪馬台國大和說一直鬥不過九州說, 但是在黑塚古墳出土之後, 大和說開始展開了攻勢。只是真相究竟如何, 還有待後人繼續發掘。

邪馬台國九州說
九州說中關於邪馬台國的位置其實也有不少分歧, 不過各種說法所選中的地點都在九州, 所以統稱九州說。這裏面最有力的說法是認為邪馬台國在九州築後地區的山門郡, 也就是現在的福岡縣南部。之前我們已經說過山門的發音和邪馬台一樣, 所以山門郡成為熱門的候選地。其實九州還有另一個山門, 是在肥後的山門鄉, 也就是現在熊本縣的北部地方。這個山門鄉也是邪馬台國的一個候選地。而且, 兩個山門地區距離很近, 所以還有說法認為這兩個山門都在邪馬台國的範圍之內, 在邪馬台國滅亡後分別留下了山門這個名字。考慮到《魏志倭人傳》記載邪馬台國有7萬戶, 而任何一個單獨的山門要達到這個人口數都有些勉強, 所以兩個山門間的地區都是邪馬台國的說法可能更合理一些。九州說還有一個主要依據, 就是邪馬台國的盟主地位。

當時屬於彌生時代的後期, 現代考古學者們已經在日本全國各地發掘了許多彌生時代晚期的遺跡和墳墓, 很容易可以比較出當時的文化為西高東低, 也就是說九州最為發達, 大和所在的近畿地區差了一點, 而更東方一點的地方就更差。這個現象是很容易理解的, 因為九州靠近中國和朝鮮, 所以先進的文明總是先傳播到這裏, 然後再繼續向東方傳播, 所以水稻耕作也好, 鐵器的使用也好, 都是先在九州出現。到了四世紀以後, 隨著大和朝廷的興起, 近畿一帶的文化明顯高出了其他地區, 但在邪馬台國的三世紀, 九州地區是日本最發達的地方。而邪馬台國與其說是征服了九州, 倒不如說是以女王為中心國的一個部落聯合, 一直到4世紀末時大和朝廷基本完成了統一, 但這個統一還是非常脆弱的, 天皇對於各個地方的豪族們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控制權。直到公元645年的大化改新後日本才算真正確立了中央集權的體制。在這樣的背景下, 很難想像邪馬台國是在文化落後的地區繼而用武力去征服他國, 而且, 假定文化比較低的邪馬台國是依靠武力登上了盟主的地位, 那麼在那麼古老的年代, 他們通過武力能從大和一直控制到遙遠的九州, 這也是很不可思議的。重要的一點是, 日本當時沒有戰馬!《倭人傳》云:“其地無牛馬虎豹羊鵲”(第3段第6行)。現在歷史學家認為, 戰馬是在應神天皇時代, 從朝鮮半島引入的。在沒有馬匹代步的年代, 邪馬台國對遙遠的九州進行武力控制的說法很難令人接受, 所以相互之間距離更近的九州說應該更合適。

到此寫了許多大和說的論據, 看似論證非常充分了。但是, 有兩個問題是大和說難以回答的, 第一個是並不是所有國家的位置都偏差了4590度。《倭人傳》提到“其南有狗奴國, 男子為王, 其官有狗古智卑狗, 不屬女王。(第2段倒數第2行)”;在最後一段也說邪馬台國和狗奴國之間有發生戰爭, 而卑彌呼也在此時去世。由此可知:狗奴國在邪馬台國南邊, 而且狗奴國是一個強國。那麼大和論者認為狗奴國在哪里呢?一種說法認為狗奴國既然在邪馬台國南邊, 那麼應該是大和南邊的熊野。從讀音上來說, 狗奴發音為kuna, 而古代日語到現代日語的發展中, na這個音節經常會變化為ma, 而熊野發音為kumano, 考慮到變音的因素, 那麼兩個發音還是比較接近的。而且, 在日本神話的神武東征中, 熊野的確存在大和政權的敵人, 所以如果邪馬台國是大和, 那麼它的對頭狗奴國就在熊野也應該是很可能的事情。但是, 且不說在讀音上稍微有些牽強, 我們不要忘記, 大和說的基礎是認為《魏志倭人傳》的方向描述有偏差的, 所以所謂的狗奴國在邪馬台國南邊, 應該理解成其實是在東邊才對, 這樣看來, 熊野的說法就有些問題了。大和說對於狗奴國的解釋總是不太完美, 但是九州說就不同了。如果邪馬台國是在九州山門地區, 不論是哪一個山門, 南方都是球磨川流域。川就是河的意思, 所以這裏的語幹為秋磨, 發音為kuma。按照我們前面說的na音變為ma的規律, 發音正好和狗奴相同。球磨川和更南方一點的地方合稱熊襲, 這個是日本古代史上有名的武風悍勇的國家, 並且長期不聽令於大和朝廷, 這些都和狗奴國完美地一致。

再者, 在陸地上由於山林擋道而必須繞路, 所以對方向的認識出現偏差是可能的。但在水中, 尤其是從九州去大和, 基本屬於一直線, 簡單地通過太陽的東升西落就可以判斷方向, 這裏方向記載出錯就比較令人費解。如果說《倭人傳》中對於方向的記載全體都偏差了將近90, 那麼按照這個論點將有以下這些語句無法解釋。“女王國東渡海千餘里, 複有國, 皆倭種。又有侏儒國在其南。人長三四尺, 去女王四千餘里。又有裸國、黑齒國複在其東南, 船行一年可至。(第5段第3行)”奈良的大和位於奈良盆地, 其實不靠海, 本來《倭人傳》中寫“今倭水人好沉沒捕魚蛤(第3段第2行)”就已經對大和說不利, 但這句話的物件可以認為包括了九州的倭人在內, 所以勉強可以過關。但是“女王國東渡海千餘里”又怎麼解釋呢?位於奈良盆地的大和, 往東或者南走一點路的話, 倒也是可以到達海邊, 但是按照大和說之前的理論基礎, 這裏的東就應該當作北或者東北來解讀, 可惜這個方向沒有海。所以大和論者只能解釋, 這裏的東是真正的東, 並不需要逆時針轉動45或者90度。事實上, 這之後的侏儒國、裸國和黑齒國黑齒國等等的方位的描述, 也很難承認這裏存在45度以上偏差。所以, 大和論者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倭人傳》裏面, 並不是所有的方向都是錯誤的, 而是正確與錯誤的方向並存。既然如此, 大和說的理論基礎就產生了動搖, 因為他們說《倭人傳》的方向記載有偏差這一點, 缺乏足夠的證據。而對於九州說來說, 東就是東, 所以女王國東渡海千餘里, 正好是四國島, 完全可以說得通。

第二個大和說的問題, 就是帶方郡到邪馬台國的距離。《倭人傳》云:“自郡至女王國萬二千餘里。(第2段最後)”這裏的郡就是使者的最初出發地帶方郡, 女王國自然就是邪馬台國。由於《倭人傳》幾乎記載了所有每兩個地點之間的距離, 所以我們可以做一個單純的減法。先來回顧一下所有的距離描述。從郡到狗邪韓國七千餘里, 從狗邪韓國到對馬國千餘里, 從對馬國到一支國千餘里, 從一支國到末盧國千餘里, 從末盧國到伊都國五百里, 從伊都國到奴國一百里, 從奴國到不彌國一百里, 然後從不彌國到投馬國, 和從投馬國到邪馬台國的距離沒有記載。我們可以把從郡一直到不彌國的所有距離加起來, 得到的結果是約一萬零七百里, 既然從郡到邪馬台國一共是一萬二千餘里, 那麼從不彌國到邪馬台國就只剩下一千三百里的距離了, 這個距離肯定應該是在九州之內。對此, 大和說的支持者只能解釋這裏的“萬二千餘里”云云只是一個虛詞。因為中國古代在關於數位的記載中為了合乎音韻, 經常使用虛詞, 以至於現在的歷史學家常常抱怨古代文獻中的數字不準確。

但是, 為什麼區區一千三百里, 居然要水行三十日以上呢?《倭人傳》豈不是自相矛盾了?這成為九州說的一個致命弱點。九州論者用伊都國這個國家進行解釋, 他們認為伊都國和其他國家不同, 是被邪馬台國作為對外接待的視窗。《倭人傳》中有如下語句:“到伊都國, 官曰爾支, 副曰泄漠觚、柄渠觚。有千餘戶, 世有王, 皆統屬女王國, 郡使往來常所駐。”請注意最後一句“郡使往來常所駐”, 就是說, 來自魏國帶方郡的使者常常是駐留在伊都國的。最近的考古也發現, 在福岡縣糸島市的三雲井原遺跡中發現了日本國內最古老的彌生時代後期(公元12世紀左右)的硯臺碎片。該遺跡被認為是《倭人傳》裡所記載的「伊都國」都城所在地。而此次硯臺出土, 也證明瞭邪馬台國時代的倭國, 曾使用文字進行外交活動。這次出土的石製硯臺, 是一片長6公分、寬4.3公分、厚6公分的碎片。石板較薄及背面粗加工等特點, 跟中國漢代石硯特徵一致, 經過修復後應該會大致呈現出一個邊長為1017公分的長方形物品。這是繼島根縣松江市的田和山遺跡之後, 日本第2度有彌生時代的硯臺出土。日媒指出, 這一帶跟中國及朝鮮半島鄰近, 曾是日本列島跟海外交流的外交視窗。據《倭人傳》中記載, 傳說中的女王卑彌呼派出的使節, 以及來自海外的使者等人所帶的文書, 也會在伊都國進行確認檢查。系島市教委認為, 硯臺出土證明瞭《倭人傳》裡記載的內容, 當時的人曾在這裡撰寫禮品答謝回禮文書, 並交換外交文書。

順便說一下, 從官名的設置上也可以看出伊都國的地位不太一樣。《倭人傳》上提到的各個國家的官名。對馬國“大官曰卑狗, 副曰卑奴母離”;一支國“官亦曰卑狗, 副曰卑奴母離”;末盧國的官名沒有記錄;伊都國“官曰爾支, 副曰泄漠觚、柄渠觚”;奴國“官曰兕馬觚、副曰卑奴母離”;不彌國“官曰多模, 副曰卑奴母離”;投馬國“官曰彌彌, 副曰彌彌那利”。這裏可以發現, 各個國家的大官名字都各不相同, 但是副官名卻基本相同。對馬國、一支國、奴國、不彌國的副官都叫卑奴母離, 只有伊都國和投馬國例外。這個卑奴母離的發音為hinamori, 應該就是後來的夷守, 因為大家發音完全一樣。這夷守的意思, 就是守衛邊疆。由於那麼多國家的副官都是卑奴母離, 因此完全可以推斷出這個卑奴母離其實是邪馬台國派出駐紮在各個國家的工作人員。投馬國沒有卑奴母離, 應該是因為距離比較遠, 所以雖然同樣奉邪馬台國為盟主, 但還是保持著相當的獨立性, 沒有接受邪馬台國派出的副官。伊都國也和其他國家不同, 他有兩個副官。因此, 可以推測, 伊都國其實也有邪馬台國派出的工作人員, 只是工作內容不同, 所以不叫卑奴母離。而伊都國的工作人員的職務, 很有可能有一項就是接待外使。從地理位置也可以看出, 距離朝鮮半島非常近的伊都國, 又靠海擁有港口, 的確是作為外交視窗的最好選擇。而且進一步說, 在伊都國以後的幾個國家的描述有一些共同的規律。我們來看看, 這以後的描述分別為“東南至奴國百里”、“東行至不彌國百里”、“南至投馬國, 水行二十日”、“南至邪馬台國, 女王之所都, 水行十日, 陸行一月。”(全在第2段)這四句話都是相同格式, 先是方向, 接著國名, 最後是距離。看上去完全像是排比過的。再考慮到伊都國的“郡使往來常所駐”(第2段第2行)的特徵, 所以有學者提出, 伊都國以後的路程不是一個接一個的, 而是每去了一個國家, 然後就回到伊都國, 從這裏出發再去另一個國家。也就是說, 這裏所有的距離都是以伊都國為原點的距離。這麼一來, 奴國和不彌國距離伊都國都是百里, 投馬國距離伊都國為水行三十日, 邪馬台國則是水行十日。去邪馬台國的“水行十日, 陸行一月”的意思是水行十日或者陸行一月。於是, 本來超過三十日的距離, 一下子變成了十日, 很多問題就頓時迎刃而解。在伊都國遺址周圍彌生遺跡很多, 所以距離百里的奴國和不彌國都不成問題。從伊都國坐船順時針走二十日的話, 正好可以到達日向地區, 符合九州說認為投馬國在日向妻町的說法。最後, 去邪馬台國需要向南水行十日, 雖然直線的水行十日也可以走很遠, 但是九州的海岸線曲曲折折, 九州說認定為邪馬台國的山門地區靠近內海有明海, 從伊都國沿著九州海岸線逆時針航行駛進有明海的話, 十天時間正正好好。往投馬國和邪馬台國的兩個方向雖然相反, 但大方向都是往南, 所有記述都完全吻合。之前還提到, 按照從帶方郡到邪馬台國一共一萬二千里計算, 那麼從不彌國到邪馬台國為一千三百里。但是, 如果改成以伊都國為原點, 那麼應該說從伊都國到邪馬台國為一千五百里。當時一里有多長現在我們不知道, 但按照從對馬到一岐為一千里算, 從伊都國到山門地區正好約為其一倍半, 相當於一千五百里也完全吻合。這裏只剩下了一個問題。這一千五百里路需要陸行三十天, 似乎太多了。於是九州說學者解釋, 這個陸行一月是手工計算出來的, 這計算的基準就是中國古書中所謂“吉行五十里”, 也就是說沒有奔喪之類的急事時, 一日行路約為五十里。三國時的里制應該已經和“吉行五十里”的年代有所不同, 但這裏如果完全套用古書, 那麼一千五百里除以一日五十里, 正好得到三十天, 也就是一月。

《魏志倭人傳》記述的邪馬台國統治了將近三十個國家, 但是, 公元266年該國女王向晉朝進貢之後, 邪馬台國就從歷史上消失了。《倭人傳》的最後有提到:“倭女王卑彌呼與狗奴國男王卑彌弓呼素不和, 遣倭載斯、烏越等詣郡說相攻擊狀。(最後一段第4行)”很顯然, 邪馬台國和狗奴國之間發生了戰爭, 並且邪馬台國不佔優勢, 所以派出使者去魏國請援。但到正始八年, 塞曹掾史張政趕到邪馬台國時, “卑彌呼以死”(最後一段第6行)。卑彌呼死後, 邪馬台國發生大亂。“更立男王, 國中不服, 更相誅殺, 當時殺千餘人(最後一段第7行)。”這裏有可能是因為狗奴國入侵而造成大亂, 也有可能是卑彌呼死後國內勢力分裂而造成大亂, 這一切似乎全靠魏國使者張政平定了。下一任女王壹與登基, 於是邪馬台國重歸太平。這裡主要論述, 邪馬台國並沒有那麼強大。首先它奈何不了狗奴國, 必須要依靠魏國的力量。其次, 卑彌呼一死, 國中立刻大亂, 說明國家的凝聚力也不強。從這裏可以看出, 邪馬台國要維持自己的盟主地位, 借助魏國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在265年晉王朝取代了魏王朝後, 倭國女王於266年對晉進行進貢, 這倭國應該還是邪馬台國, 可惜的是, 這個晉王朝非常短命。公元291年爆發了著名的八王之亂, 此後晉王朝迅速衰落, 而同時北方少數民族強大起來, 出現了所謂的五胡亂華。公元316, 晉王朝就被匈奴消滅了, 這個晉王朝史稱西晉。晉朝遺臣擁戴晉室後裔逃到江南(建康), 建立了史稱東晉的新王朝。我們知道, 邪馬台國是通過朝鮮半島的帶方郡和原來的魏以及其後的晉進行聯繫的。可是在胡族崛起後, 晉王朝在三世紀末期就漸漸失去了對帶方郡的控制能力, 西晉滅亡前不久, 就連東北的基地樂浪都已經落入了高句麗的手中, 此後偏安江南的東晉更是對朝鮮半島鞭長莫及;另一方面, 中國北方也長期沒能出現一個可以代替晉王朝的強有力統一政權, 因為當時正是史上最混亂的十六國時代。所以, 邪馬台國和中國之間的聯繫通路事實上是被切斷了。這一方面可以說明為什麼邪馬台國消失在中國的史書之中, 另一方面也顯示出邪馬台國失去了靠山。本身就算不上強國的邪馬台國一旦失去靠山, 可想而知前景不妙。所以, 在晉王朝衰落
之後, 邪馬台國也迅速滅亡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不過, 鑒於某些原因, 持九州論的歷史學家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假說, 那就是邪馬台國沒有滅亡, 它只不過是向東方遷徙了。而所謂的大和朝廷, 就是邪馬台國東遷後的產物。

4世紀興起的大和朝廷來源於什麼地方, 這在60多年前是不成為問題的。大和朝廷欽定的歷史書《記紀》中都有神武天皇從九州進行東征, 最終定都於大和的神話。而在明治維新之後, 為了維護天皇的神聖性, 《記紀》幾乎被奉為聖典, 於是大和朝廷起源於九州的說法沒有人敢提出異議。但是二戰之後, 上面所說的那種神道史觀被徹底摒棄, 神武東征之類, 都被認為是完全虛構的神話。大和朝廷源於九州的說法也同樣遭到批判。可是隨後又興起一股思潮, 指出神話固然是神話, 但其中往往也反映了某些古老的歷史事件。所以大和朝廷還是有可能來自九州。另一方面, 有部分學者對奈良的大和地區和大和朝廷的名字來源進行研究, 認為大和地區這個名字的產生很可能晚於大和朝廷的出現, 也就是說, 大和地區原本並不叫大和, 只不過因為大和朝廷定都於此, 這裏才變成大和這個地名。雖然原名已不可考, 但這個研究結果說明大和朝廷很有可能並非起源於大和地區,以這些學說為背景, 我們發現邪馬台國東遷說的可能性非常高, 因為如果奈良的大和地區並不是古名, 那麼一個最大的候選地就是發音相同的邪馬台國了。持九州說的一部分學者認為, 《倭人傳》裏的邪馬台國雖然位於九州, 但這個邪馬台國在三世紀末開始遷往近畿的大和地區, 最後發展成後來的大和朝廷。從某種意義上講, 這個學說有點綜合了九州說和大和說的味道。

另一方面, 從考古學結果上也能找到一些證據。我們已經提到過彌生時代的日本存在九州和近畿兩大文化圈。九州文化圈的墳墓裏出土的是銅劍、銅鏡和玉;而近畿文化圈的墳墓的特色為銅鐸。因為我們不妨把九州文化圈稱為銅鏡文化圈, 而近畿文化圈稱為銅鐸文化圈。四世紀開始, 古墳文化開始興起, 這首先發生於近畿地區, 在古墳興起早期的很短時間內, 銅鐸文化迅速消亡。在很多近畿的遺跡中, 可以發現大量的銅鐸呈現被隨意丟棄的狀態, 似乎銅鐸文化遭到了鎮壓。與此同時, 九州地區的古墳雖然沒有發生什麼質的變化, 但數量卻大為減少。於是不少學者提出假說, 認為這說明邪馬台國所代表的銅鏡文化圈征服了近畿的銅鐸文化圈, 於是作為近畿文化象徵的銅鐸被徹底拋棄, 這個假說就是邪馬台國東遷說。可是, 銅鐸文化之後取而代之的就是古墳文化。在古墳裏面, 可以發現具有九州特色的劍、鏡和玉的組合。甚至, 大和朝廷後來出現了所謂的三種神器:草薙劍(注:即天叢雲劍, 這個名字可能大家更加熟悉)、八咫鏡和八阪瓊曲玉。這三種神器和彌生時代就開始的殉葬品組合驚人地一致, 所以學者們毫無異議地認定後者就是三種神器的起源。而這樣的組合屬于九州的銅鏡文化圈,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 大和朝廷源於九州, 而且很可能就是邪馬台國。

雖然通過考古發掘, 很多文物的發現, 都印證了《倭人傳》的真實性, 但有關中國三國時期的日本, 就這樣單靠陳壽《三國志》中的約2千字, 其內容的不足, 甚至千多年來的流傳或筆誤, 造就了今天論說紛紛的局面, 加上日本政府對考古發掘定出了很多限制(深怕影響民族性及天皇的血緣問題), 很多古物古蹟的考證緩慢, 例如箸墓古墳比大和說學者視為卑彌乎之墓, 日本考古專家通過科學檢測發現, 奈良縣櫻井市箸墓古墳出土的文物與日本古代邪馬台國女王卑彌呼的去世時間相吻合。這一發現可能對確定作為日本國家起源的邪馬台國的位置產生重要影響。據日本媒體2009529報導, 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的一個研究小組利用碳14測年法對從箸墓古墳周邊出土的土器上附著的碳化物進行了檢測。考古學家根據出土狀態判斷這些土器是古墳完成後不久丟棄的, 其年代也應與古墳建造年代相近。研究小組根據檢測結果推定, 箸墓古墳的建造年代在西元240年至260年之間。這與中國古代史書中記載的卑彌呼的去世時間西元248年左右相吻合。研究小組因此認為, 箸墓古墳很可能就是卑彌呼的陵墓。箸墓古墳位於西元3世紀時期日本最大的村落遺跡纏向遺跡內, 全長約280, 遠大於此前發現的110的最長古墳, 被認為是強大政權出現的結果, 但其墓主卻一直是個謎。由於箸墓古墳是日本宮內廳指定的皇族陵墓, 不允許發掘, 因此古墳周邊出土的土器成為判斷古墳年代的線索。此前的考證基本是根據土器樣式進行的, 有卑彌呼本人陵墓、卑彌呼後繼者陵墓以及與卑彌呼無直接關係者的陵墓等多種說法。


《三國志》的記載並不能讓人瞭解卑彌呼是誰, 邪馬台國何在。為此, 《倭人傳》留下的一丁點線索, 始終牽引著史學界對卑彌呼這個千古之謎的永恆興趣。也許正因為存在著歷史的神秘, 才引發出後人剝絲抽繭的興趣。自古以來, 有關卑彌呼女王是誰, 日本一直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人物推論。首先, 卑彌呼是神功皇后。《日本書紀》有過類似記載, 在神功紀39年的注裏, 有卑彌呼向魏國入貢的記事, 邪馬台國就是神功皇后建立的大和。但在歷史上, 卑彌呼與神功皇后相差百年, 且神功皇后也是歷史真實性很稀薄的人物, 不足為信。其二, 卑彌呼是天照大神。卑彌呼與天照大神均為女性, 都擁有原始宗教的權威, 都有一個弟弟, 都有一名男性在身邊仕奉工作, 傳說中天照大神所在的高天原就是邪馬台國。其三, 卑彌呼是崇神天皇的伯母, 倭跡跡日百襲姬。卑彌呼與男性弟弟的關係, 被比照為百襲姬與崇神天皇的關係。《日本書紀》中記載著日作人、夜作鬼的大墓, 也堪比《倭人傳》中提到的徑百余步的卑彌呼的墳墓。此外, 在伊勢神宮內最早祭祀天照大神的倭姬, 也被推想為卑彌呼。倭姬是乘仁天皇的皇女。另外, 如果把邪馬台國推定為九州地區, 那麼卑彌呼自然就是九州的女王。由此又出現了幾種推論:本居宣長把她比附為南九州熊襲的女酋長, 也有人推測她為北九洲女王等。更有意見稱, 沒有必要把卑彌呼與大和朝廷的人事掛起鉤來。現在福岡縣山門郡瀨高町的權現塚古墳, 也被懷疑是卑彌呼的墓葬。如果能找到一小段歷史的斷片, 就像找到魏國送給卑彌呼的金印, 或者是找到卑彌呼的墳塚甚至殉葬品的話, 真相說不定一下子就會大白起來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